第十一章 越过黑暗,便是人间正道-《明川有知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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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厉泽川与她擦肩而过,方问情突然握住他的手腕,低声道:“一定要回来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脚下一顿,看着她。

    方问情强撑出一丝笑容:“别误会,作为普通同事,我希望你平安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,”厉泽川点点头:“我会的。”

    处理完其他人,最后是温夏。

    厉泽川走到她面前,低下头,深深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温夏故意别开视线,看着远处,有雪山和鹰的地方。她道:“我说过,你在哪儿,我在哪儿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扣着温夏的下巴将她的视线拉回来,让她看着自己。他的眼神和声音一样笃定,甚至有那么点冷漠无情的味道:“柯冽出事的地方,原本站的是我,聂啸林想杀的人是我。我已经连累了一个,不能再连累下一个。听话,去雁石坪,在那里等我,我一定会回来。”

    温夏梗着脖子,眼神激烈:“我不!”

    厉泽川静静地看着她,突然伸出手,箍着温夏的后脑,用力扯向自己。温夏猝不及防,迎接她的是厉泽川的嘴唇和吻。

    呼吸间揉着脆冷的空气,皮肤相触,彼此都是冰冷的,温夏愣住,却没有挣扎,任由厉泽川深深探入,无尽求索。

    恍惚中,腕上一凉,温夏大惊,下意识地想要将厉泽川推开。“哐啷”一声,有什么东西锁住了她的右手手腕,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手铐上闪着银光,一头扣着温夏,一头扣在卡车的横栏上。

    温夏剧烈挣扎,金属相撞,不断发出巨大的声响。她声嘶力竭,眼睛里全是泪:“厉泽川!浑蛋!你放开我!浑蛋!”

    厉泽川再不看她,转身将手铐钥匙抛给诺布,道:“照顾好她们。”

    “厉泽川!”温夏在他身后咆哮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恨你一辈子!”

    厉泽川拉开驾驶室的门,他没回头,声音安安静静:“爱也好,恨也好,无论哪个,只要能占你一辈子,我就知足。”

    最终章?背水之战

    一枪毙命,都来不及感受到痛苦,柯冽的表情一如往昔,冰冷的、镇静的。诺布颤抖着抬起手,抚过他的眼睛,让他闭目。

    阳光清凌凌地落下来,风声呼啸,鹰在飞,振翅的声音格外刺耳。

    诺布趴在柯冽的胸口上,很认真地听了一会儿,他想找到心跳的痕迹,他想让他活着。

    可惜只有安静,沉沉的、无尽的平静。

    眼泪又要涌出来,诺布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,将泪水打散。他没要方问情帮忙,独自将柯冽的尸体搬上卡车的后车厢。他怕柯冽睡得不舒服,找到一张毯子,折叠整齐,垫在脑袋底下,给柯冽当枕头。

    年轻人安静地睡在那里,长睫低垂,面容俊秀。诺布轻轻擦去他嘴角溢出的血迹,让他变得干净。

    “睡吧,柯冽哥。”诺布拍掉柯冽肩膀上的灰尘,轻声道,“我知道你累了,睡吧。”

    诺布莫名想起那首大家一起唱过的歌,那首歌的最后几句—

    烈酒烫冰血

    风笑划破雨夜

    风中远去的少年

    何日才能再相见

    远去的少年,何日才能再相见,有些分别,就这样成了永别……

    方问情斜倚在车门边,静静地看了一会儿,突然道:“值得吗,他还那么年轻。”

    诺布没回头,也没跳脚,他真的长大了,温和道:“你不是我们,你不会懂。”

    你从未站在我们的立场,你从未读懂这片土地,所以,你不会懂,我们的坚持与荣耀,我们的无悔与奋斗。

    温夏还被铐在横杆上,诺布紧握着钥匙,道:“小夏姐,你要保证听我的话,我才能放开你。桑吉哥把你交给我,我得对你负责。”

    温夏早就喊哑了嗓子,她没说话,沉默着点点头,眼神暗淡,神色复杂。

    诺布叹了口气,凑过去,将钥匙插进锁孔,轻轻一转,“咔嗒”一声。

    温夏终于脱身,她将手伸到诺布腰间,抽出别在那里的手枪,迅速顶开保险,然后抵上了自己的脑袋。

    诺布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,只是疲惫。他道:“小夏姐,你别这样。”

    温夏道:“给我一个登山包,里面装上水、食物、急救包、氧气袋,还有指北针,我要去找他。”

    诺布道:“小夏姐,你也看见了,巡山队一共四辆车,桑吉哥只给我们留了一辆。他故意这样做,就是不希望你单独离队,跟我去雁石坪,去那里等他们,他们会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温夏毫不退让,食指搭上扳机:“你有三秒钟的考虑时间,要么给我东西,要么看我死!”

    诺布早就知道自己拦不住,也就不再阻拦,按照温夏的要求准备好登山包,扔过去,平静道:“没有多余的车,你只能徒步去追。这里地形多变,很容易迷路,一定要找好参照物,不能让参照物离开你的视线。枪你带着吧,防身。还有就是,注意安全。”

    风卷起沙尘,苍茫而无尽,模糊了温夏的脸和她脸上的表情。诺布只听见她的声音,道:“我说过,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,无论他把我扔在哪里,我都能找到他,然后给他一巴掌。他不该不把我的话当回事!”

    风很冷,温夏站在原地目送着诺布走远,车上有方问情、受伤的司机和永恒睡去的柯冽。

    想到柯冽,她心头拂过无法抹去的悸痛。

    她来保护站的时间不长,跟柯冽鲜有交流,唯一一次对话,还是在那天晚上,她邀请他来北京,说好了一起去看天安门,然后吃铜锅涮肉。她还想着柯冽和温尔应该很投脾气,一定要介绍他们认识。

    可惜,再也没机会了。

    温夏戴上帽子,扣紧防风镜和口罩,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,眼泪落在防风镜上,冻成冰,然后蒸发成雾。

    她不敢想象厉泽川会不会和柯冽一样,她不敢想那个人倒下的画面,索性不去想,只管埋头赶路。

    温夏用指北针大致确认了一下方向,突然,她的耳朵捕捉到什么声音,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,是枪声。

    荒原寂静,枪声能翻过山梁绕过山冈,传出去很远很远。

    她咬住嘴唇,藏起所有懦弱与胆怯,朝枪声传来的方向走。

    她得找到他,无论生死,无论何时。

    下雪了,风越来越大,沙和雪混在一起,能见度变得很低。

    远处有猛兽在号啕,听不出是狼还是熊,声音悲凉,恍若末日。

    狙击手身上披着自制的吉利服,匍匐在荒草堆里,就像一株植物,除非开枪,否则很难发现。厉泽川那一枪正打在他肩膀上,同时也暴露了他藏身的位置,狙击手并不恋战,跳上吉普车转身就跑。

    吉普车上镀着一层荒漠迷彩,也披着碎布和麻袋拼成的吉利服,掩藏得很好,所以没被发现。

    连凯和扎西各自驾驶着车辆很快便咬住他,砂石嶙峋,三辆车都跑得不算快,追不上也甩不掉,就那么僵持着。

    拐进一处背风山坳,山坳的角落里停着三辆车,聚着八九个人。狙击手降下车窗,大喊着:“老大救我!”

    宋祁渊最先听见声音,站起身。他的脸色比前些日子更加苍白,闷咳着,露出一个阴寒的笑—

    果然,找上来了。

    一个个子不高的汉子跳脚大骂:“废物,老子让你干掉他们!不是让你把他们引过来!”

    说话的人正是聂啸林。

    仇人见面,连凯冷笑着,双目赤红。

    狙击手也在吼:“老大,他们人少!现在干掉他们也来得及!”

    连凯踩紧油门,疯狂加速,有什么东西遥遥飞来,“嘭”的一声砸碎在风挡上,浅黄的颜色沿着车窗散开。

    鼻端浮起熟悉的味道,是柴油。

    下一秒,有人架起长枪,几下点射,子弹曳光而来,落在覆满柴油的车窗上。“轰”的一声,黑烟裹着火舌熊熊燃烧,车头瞬间被火焰包围。

    连凯没有立即弃车,他怒吼着,眼中满是铁与火的痕迹,将油门踩到最底,额头上暴起青筋,顶着暖黄的火焰朝人多的地方撞过去。柯冽的影子自眼前晃过,那个永远镇静的年轻人,与他并肩战斗多年的好兄弟……

    愤怒与哀痛瞬间淹没连凯,生与死都变得不再重要。

    聂啸林的手下四散逃开,子弹雨点般砸在连凯的车上,留下醒目的痕迹。冒着烟的弹壳四散飞溅,有人动作慢了些,火焰缠上衣角,迅速蔓延。那人惨叫着满地翻滚,扎西自车窗处探出手,黑洞洞的枪口递过去,结束了那人的痛苦。

    火放肆地烧着,“轰”的一声,黑烟托举着红色的蘑菇云升腾起来,呼吸间满是刺鼻的焦煳味,炽热的温度烤着皮肤,格外滚烫。

    有人在哭,有人在尖叫。宋祁渊混在其中,不紧不慢地跟着,他好像不太热衷逃命,也不怎么反击,对眼前的一切都兴趣缺缺。呼吸有些困难,他闷咳一声,吐出一口唾液,里面泛着清晰的血色。

    聂啸林一巴掌抽在他脸上,怒道:“废物!冲上去!干掉他们!”

    宋祁渊被打得侧过脸,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,拎起枪,走向那辆带着火焰的车。

    火焰越燃越旺,渐渐逼近油箱,连凯不得不跳车。他打开车门就地一滚,不待身形停稳就开始举枪射击,枪口吐出火焰,中枪的人倒地哀号,痛哭着,涕泪横流,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,山坳成了修罗场。

    风在呼啸,雪花凌乱,纯白的颜色盖不住温热的鲜红,金属在阳光下迸发出刺目的光。

    山河沉寂,背水之战,所有人都没有退路可选。

    扎西的车爆了胎,他从车上跳下,有人踢在他的手腕上,枪械脱手,没关系,他还有刀。开了锋刃的冷兵器寒光闪动,带着浓烈的铁色,撞击时音如金戈。

    两个人将他围住,扎西怒喝一声,长刀横劈,猎手自行改装的土步枪被切成两段,火星飞溅,烫疼了眼睛。

    敌人被扎西身上的气势吓住,面露胆怯,扎西红着眼睛,胸中激荡着豪情与悲愤。

    他想起柯冽,同生共死的好兄弟,他如果在,一定是个好帮手。他射击时总是很稳,八百米的射程,弹无虚发。

    可惜,他不在了。

    再不会回来。

    子弹划开扎西的肩膀,他一记重拳砸在对方的脖子上,骨骼碎裂的声音异常清晰。铁与火,生与死,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,雪花落在伤口上,冰冷而刺痛。

    宋祁渊自身后瞄住连凯的脑袋,可惜他病得太厉害,手一直在抖,三发子弹都落空了。再次扣动扳机时,响起机簧轻撞的声音—没子弹了。

    连凯被人抱住,摔在地上,宋祁渊走过去,抽出腰间的短刀,刃口对着连凯的颈侧。枪声破空而来,宋祁渊只觉上臂激痛,陆风车疾驰着闯入视线,厉泽川的眼睛染着铁色,暗流涌动,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宋祁渊啐了一声,捂着手臂跳上唯一一辆完好的车。聂啸林在手下的掩护中跑过来,抓住宋祁渊的衣领,枪口顶着他的脑袋,又是一巴掌。聂啸林五官扭曲,神情狰狞,怒吼道:“想扔下老子一个人跑?做梦!我死了你们谁都别想活!开车!保护我离开!”

    宋祁渊舔了舔破碎的嘴角,用力踩下油门,后视镜映出他的眼睛,满是阴鸷。

    引擎在咆哮,连凯被困住,脱不开身,他吼了一声:“大川!追聂啸林!快!”

    厉泽川的眼睛一直在寻找那个放冷枪的狙击手,很快被他找到,他看见那个人跟在聂啸林身后跳上一辆吉普车。车轮旋起漫天沙尘,厉泽川猛打方向盘,横切过去,紧紧地咬住吉普车的尾巴,两辆车在颠簸中狂飙出去。

    风声很烈,雪下得极大,天地缟素。

    厉泽川疯狂加速,几乎将油门踩碎。狙击手胡乱放了几枪,一颗子弹打碎风挡,玻璃破裂如雨。一块碎玻璃刮过他的眉骨,留下寸余长的伤口,险些伤到眼睛。风灌进来,吹在脸上,疼似刀割,让鲜血冷凝。

    情势危急,厉泽川突然转了个弯,陆风车摇晃着消失在视线里。坐在后座的狙击手还以为甩掉了他,正要庆幸,耳边劲风呼啸,那辆陆风车打斜刺里冲出,拦腰顶住吉普车的车门。

    车轮在地面上擦出尖锐的啸音,聂啸林疯了似的咆哮,拍着驾驶位的椅背催促宋祁渊加速。然而,已经来不及了,陆风车一路将他们推到坑谷边沿,坑谷不深,但坡度很陡,厉泽川的眼睛沉暗如海,单眼皮下敛着刀刃般锋利的光,又一次狠狠加速,吉普车应声翻倒,沿着坑谷的陡坡滚了下去。

    沿途沙尘漫天,大雪飘舞。

    风声刺耳,陆风车跟着追下去。吉普车四轮朝上,倒在坑底,冒着黑烟,汽油洒出来,在地面上肆意蜿蜒。

    透过破碎如网的挡风玻璃,厉泽川看见宋祁渊的脸,满是鲜血,双目紧闭,生死不明。

    厉泽川跳上吉普车,脚下重重一踏,发出沉闷的声响,枪管抵上油箱的位置,沉声道:“双手抱头!慢慢爬出来,不然我会打爆油箱,都别想活!”

    “别开枪!”是狙击手的声音,喘着粗气,“我投降!别开枪!”

    他先是扔出来一支土步枪,接着是两柄短刀,厉泽川将它们远远踢开。狙击手自扭曲变形的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,双手抱头,脸上都是血,他一点点地向外爬,动作缓慢。

    车厢里传来细碎的声响,厉泽川迅速闪身,子弹擦着他的衣摆飞过,落在地面的汽油上,火光爆发,沿着油迹迅速散开,直直地烧向吉普车,热浪逼人。

    火舌舔上吉普车的车身,瞬间化作火球,烧出噼啪的声响。

    聂啸林自另一侧车窗伸出手,哀哀地求:“孩子,救救我,我被卡住了!”

    开枪的是他,引起火烧的是他,求救的还是他。

    厉泽川突然觉得讽刺,他很想一枪打爆那个家伙的脑袋,但是一些东西,一些更加沉重的东西拦住了他。

    他用手铐锁住狙击手,扔在一边,然后绕过去,收掉聂啸林身上的武器,卸下车门,砸断别住聂啸林双腿的座椅,抢在油箱被烧爆之前将他拖了出来。

    离开吉普车的瞬间,聂啸林神情一变,反抱住厉泽川的右腿,手中寒光一闪,藏在袖子里的刀刃狠狠刺进厉泽川的膝盖。

    疼痛过分剧烈,汗水暴雨般落下,厉泽川咬紧牙关,一声不吭。聂啸林双目赤红,神情狰狞地扑过来抢他手里的枪,咒骂着:“臭小子!敢跟老子动手!儿子打老子天诛地灭!我是你爸爸,我给了你这条命,知道吗!”

    风里夹着雪花,如同棉絮,纷纷扬扬地落下来,落进眼睛里,酝起带着血色的雾气。厉泽川的眼神很静,丝毫没有因为疼痛而失去理智,声音亦是平静的,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:“生而不养,你有什么资格自称父亲?我的姓氏不是你给的,我的人生也跟你没有关系!”

    聂啸林奋力掰着厉泽川的手指,几乎将他的指骨折断。厉泽川扣住扳机,“砰砰”数声将子弹放空,同时膝盖上顶,重重地磕在聂啸林的肚子上,他单手掐住聂啸林的臂上关节,反向用力,狠狠绞杀。

    聂啸林承受不住,疼得大吼,厉泽川横掌直劈,砸向聂啸林颈后,将他砸晕,用手铐扣住他的双手。

    风在继续,雪也是,失血让体力流失得极快,眼前泛起眩晕般的白光。很想睡过去,但是不能睡,厉泽川抓起一捧雪咬在嘴里,冰冷的感觉跳在舌尖上,冻得他打了个哆嗦,神志随之清醒。

    右腿上全是血,厉泽川挣扎着站起来。余光瞄见一道影子,“嘭”的一声枪响,右腿膝盖上传来尖锐的激痛,厉泽川的身体晃了晃,单膝跪倒。

    风穿过荒原,嘶吼着,雄鹰展开翅膀,有喧闹也有寂静。

    鲜血浸透黑色的战术手套,厉泽川抬手擦了下眼睛,抬起头,看见宋祁渊站在那里,枪口处硝烟未散,直指他的心脏。

    桃花眼,眼尾一颗泪痣,在笑容的映衬下,异常妖冶,如同蝴蝶飞过。宋祁渊道:“螳螂捕蝉—厉警官,这一局,你又输了!”

    “你是故意的吧,告诉我们聂啸林的行踪。”厉泽川擦擦嘴角的血,没有畏惧,也没有妥协,冷静分析着,“让我们抓住聂啸林,或者干脆杀了他。这场对决里,你明明枪法很好,却没有放开手脚反抗,是为了不引人注意,寻个机会趁乱逃走吧。那些接应聂啸林出境的人迟迟不肯露面,也是你在暗中捣鬼吧?你恨他,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感受过爱的人,才会有恨。”宋祁渊晃了晃枪口,一丛血迹溅在沙土地上,不知道是谁的,他踩上去,用脚尖蹍了蹍,轻声道,“我没有恨,我只是希望他去死。聂啸林是个疯子,手段暴虐,这一点厉警官应该比我更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他喜欢看别人疼,看别人流血,你越痛苦,他就越快乐。”厉泽川不动声色,手腕轻轻一抖,一枚两寸长的小刀从袖管里掉出来,落进掌心,他迅速藏起,继续道,“在我看来,你们都是一样的,没什么区别。”

    宋祁渊笑了一下,道:“你既然什么都知道,又何必去救他?东郭先生的故事听过没有?我们这种人都是属蛇的,天生冷心冷肺,暖不热。现在可好,不仅赔了腿,连命都要赔上,何苦呢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没说话,风雪漫漫,迷了眼睛。他站不起来,索性不再挣扎,将目光投向远处,似乎看见了什么,神情里化开淡淡的柔软。

    保险栓被推开,子弹上膛,宋祁渊的枪口抵上厉泽川的脑袋,他依旧在笑,桃花眼艳如蝴蝶:“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吧,我真是可怜你,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,多可怜!”

    “你不必可怜我们,因为,我们跟你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清透的声音骤然响起,沉静中隐含力度。

    温夏站在宋祁渊身后,她用诺布留给她的那把手枪,抵着宋祁渊的脑袋,安静道:“聂啸林犯了错,自有法律去审判,在那之前,我们不能眼看着他死,却什么都不做。我们为了正义动武,但绝不为了自己杀人,见死不救,也是杀。”

    多熟悉的句子,多熟悉。

    厉泽川越过宋祁渊,深深地看着温夏的眼睛,神色从容静谧,目光仁慈温柔。

    纵然你恶行累累,手段暴虐,给我诸多伤害,但不该由我来将你处决,法律自会给你审判。我要做的,是将你按倒,让你跪行于法典之下,永世忏悔。

    我穿过黑暗,看见人间正道,我永立于此,震慑所有狼子野心之辈!

    这些话,他从未言说,她自会懂得。

    他们的信仰依在一起,灵魂也是,他们懂得彼此的心声,亦懂得对方所有选择。

    每一句我爱你都不是空话,从来不是,这爱来自灵魂,永远炽热。

    温夏突然出现,宋祁渊明显愣了一下。厉泽川迅速自枪口下逃开,食指卡进扳机扣,让宋祁渊无法扣动扳机,藏在手心里的小刀流星般划出,亮起淡淡的星芒,刺在宋祁渊持枪的手背上。

    枪械脱手的瞬间,温夏开了枪,子弹打在宋祁渊的腿弯处,他在激痛中看见温夏的眼睛。

    极漂亮的一双眼睛,像海洋,有巨鲸游过,划开亘古的宁静。

    她从不肯在他面前哭,再疼再怕,也不哭,看他时永远带着恨意,还有轻蔑与讽刺。

    她从来没有试图了解他,或者说不屑去了解他。她用正义与法律在两人之间划出不可逾越的国界,他在一个国,她在另一个国。

    他突然很想问她一句,还记得吗?在曲玛镇的那间旧屋子里,我也曾保护过你,为你杀过人,最后是我放你走的。

    这些你可还记得?

    喉结上下颤抖半晌,他终是没能问出口。

    宋祁渊闭上眼睛,很轻地笑了一下,这不是他第一次挨枪子,却是最疼的一次。

    很疼,疼到了心里。

    引擎鸣响,警灯闪烁,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,连凯、扎西,其他巡山队的成员,他们迅速围成一圈,形成坚不可摧的保护墙。

    宋祁渊跪在地上,双手反拧到身后,连凯的声音异常沉厚:“宋祁渊,因非法盗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、非法使用枪支弹药、蓄意杀人等罪名,你被捕了!”

    宋祁渊被带走,离开前,他回过头,深深地看了温夏一眼。

    那眼神太复杂,复杂到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。

    枪声终于停了,世界安静。风在继续,雪亦是。

    右腿完全没了知觉,厉泽川连跪都跪不稳,踉跄着,险些摔倒。温夏扑过去,抱住他,她看见了血,很多很多,自他身下漫出来。

    温夏的手指僵硬得无法弯曲,厉泽川枕着她的肩膀,呼吸吐在她耳边,温热的、鲜活的,暖入肺腑,两个人在雪地中安静相拥。

    雪掉进她眼睛里,漾开柔软的光,她终于找到他,她终于可以放纵自己,哭出声音。

    一路冒雪前行,一路枪声响彻,她连哭都不敢,生怕浪费掉周身力气。

    如今,终于可以抱住他。

    厉泽川同样用力抱着她,紧紧的,再不放开。更多的血随着他的动作漫出来,染湿了地面和衣摆。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,动作里、眼神里俱是温柔,流水一般。

    他说:乖,不哭了。

    他说:这一生,我都爱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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