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之白扇-《百灵潭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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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路葵儿已隐隐感觉白扇的身份不同寻常,此刻听她亲口说出,也并不觉害怕,只是又抓上她的衣袖,一声急切道:“可公子不是这么想的,他对姐姐的情意,姐姐难道看不出吗?”
这话一出,连白扇也微微一怔,不凡更是一口酒直直喷出。
葵儿与白扇立刻回头望去,不凡抱着剑无奈走出,两声干笑,好不尴尬。
白扇眸光复杂地望了他一眼,拂了衣袖飘然而去,只剩葵儿满脸泪痕,颓然地瘫坐在地。
不凡看着那身白衣远去,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冰凉的声音:此事一结,我们便再无瓜葛。
他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嘴角,依旧不羁的笑容却带上了一丝涩然。
风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,好个用情至深,又薄情至深的妖精啊。
十一)
那夜之后,他们三个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起来。
白扇叹了口气,这一路同行也该结束了。
她正准备不辞而别时,另一个人却出现了。
不凡的师父,伽兰天师寻来了。
他的确是一派得道高人的模样,听了不凡的解释后,也没有多加为难白扇,只是奕奕有神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些探究与审视。
白扇决定立刻离开。
既然伽兰天师都出现了,她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,捉尸鬼有他出手,定是万无一失。
可当白扇正准备离开时,却是变故陡生
夜半时分,月下树林,不凡赶到时,白扇已经身受重伤,伽兰天师的长杖就要击下去了!
他大惊之下长剑出鞘,身形闪现,挡在了白扇身前。
“师父,不要!”
伽兰天师被长剑一挡,飞身后跃,在几步开外站定,眸光阴寒。
不凡扶起白扇,将真气输入她体内,一边望向伽兰天师急切问道:“师父,你不是答应徒儿不伤她性命吗?”
白扇原本准备半夜悄悄离开,却不想伽兰天师尾随她至了树林,不由分说便一番大战。
她初始念及不凡,未使全力,只想赶快脱身,伽兰天师却招招杀机毕现,全无白日里的从容气度。
他鹰爪似的手狠厉抓来,竟想直取她颈间的流云梳,她这才大惊,开始拼死相搏,若不是不凡及时赶到,只怕她就要命丧于他的长杖之下了。
伽兰天师似乎还是有些忌惮不凡,他手握长杖,冷眼看着不凡背着白扇离去。
月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分外骇人,他忽然对着林间一处厉声喝道:“出来!”
树叶立时抖动起来,不多时,葵儿便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。
她也是跟着白扇出来的,见到那一番恶战骇然不已,便立即回去叫醒了不凡。
伽兰天师知道有动静,却无暇顾及,此刻他阴笑地一步步向葵儿走去。
冷风吹过,葵儿惊恐地连连后退,却见伽兰天师诡异一笑,声音嘶哑刺耳:“怎么会有你这样愚笨的女人?若是方才我杖毙了那扇妖,我的乖徒儿不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吗?”
月下林间,白扇伏在不凡背上,虚弱地将经过略说了一遍,她脸色苍白,强撑着最后在不凡耳边说了一句,便昏死过去。
不凡身子一震,那句话极轻极缓,却字字砸在他的心间
“你的师父……好像有些……不对劲。”
十二)
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,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破庙,葵儿回来时,全身都被淋湿了,一个人失魂落魄的。
不凡正在替白扇疗伤,也没太注意,只叫葵儿快去火堆旁烤一下。
雨水从葵儿的睫毛上坠落,她直勾勾地望着白扇,耳边还响荡着那充满蛊惑的声音。
“我徒弟无父无母,在他心里我便如同他父亲一般,只要你将那扇妖脖子上的玉梳偷来给我,我便为你做主,叫他许你个名分。”
做主,名分,一生一世跟着公子,不再孤苦无依……
葵儿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着,谁也没有发现,她纤弱的小手一点点握了起来。
白扇醒来时,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,不凡守在她身边睡着了,俊朗的眉眼透着深深的疲倦。
她想到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,心蓦地一软,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起来,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颈间的流云梳,脸上的笑却瞬间僵住,冷汗陡流。
她的流云梳不见了!
眼前一黑,就像那年百灵潭撕心裂肺的痛楚一样,几乎让她快呼吸不过来。
不凡被惊醒时,睁眼便看见白扇惨白的脸,从未有过的慌乱:“阿苏,阿苏,我的阿苏不见了……”
一声声凄惶间,白扇不安地颤动着身子,不凡眸光几个变幻,忽地一把拥住她,心疼安抚道:“不要急,不要怕,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……”
天地间好像霎时静了下来,白扇长睫一颤,贴着不凡的胸膛,听着他声声心跳,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。
她眼前仿佛浮现出阿苏的笑颜,百灵潭那些不安的日日夜夜里,阿苏也是这样抱着她,柔声对她说:“不要怕,不要怕,我在这里,我会一直陪着你的……”
那时她和阿苏刚刚跟着主人春妖,从天上被贬下百灵潭,她一时适应不过来,看到百鬼夜行都会害怕好久。
阿苏就那样抱着她,在她耳边柔声安抚,让她安心地睡去,那温暖的怀抱,带她仿佛又回到天上的清风白云间一般……
“难怪你身上没有一丝妖气,反而仙气飘飘,原来你家主人大有来头,竟是那天上看守忘川百鬼的仙人,真是失敬失敬,我倒该称你声扇仙才是。”
不凡轻声打趣,见白扇苍白着脸一笑,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后,他取出怀里的罗盘,对她正色道:“我想,我可能知道阿苏在哪里。”
眼前闪过昨夜葵儿那失魂落魄的脸庞,他沉声道:“你说的没错,师父他确实有点不对劲,昨夜他身上的气息可像极了我们的一个老朋友。”
白扇眸光一动,与不凡同时说出那三个字:“尸鬼王!”
十三)
人性复杂,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。
一念成佛,一念成魔。
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,尸鬼王便是利用住人性的弱点,潜入一个个执念深种的身体里。
伽兰天师一代高人,却也在练功时走火入魔,被它趁虚而入。
可到底不是一般人,虽然赶不走尸鬼王,尸鬼王却也一时吞噬不了伽兰天师,两人分庭抗礼,僵持不下。
晚上阴气重时,白日被伽兰天师压制下的尸鬼王便会出来,占据他的身体,所以才会有那夜与白扇的一战。
不凡和白扇找到尸鬼王的老巢时,只看见了那骇人的一幕——
山洞里堆满了白骨,血腥扑鼻而来,洞中央葵儿被高高地吊起,身上的血正被一点点放干。
不凡瞳孔骤缩,一剑携风而出,飞身将她救了下来。
葵儿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:“快走,天师,天师彻底变成了妖怪……他,他就要回来了……”
不凡悲痛难言,葵儿伸出鲜血淋漓的手,想抚上他的脸,她嘴角噙着笑,眸光一点点涣散:“姐姐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偷你的东西……我只是想一生一世跟着公子……只是想有个家,有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,纤秀的手倏地垂了下来,白扇瞬间煞白了脸,不凡一声痛彻心扉:“不!”
同心结,结同心,公子,我等你。
那个盈盈浅笑的身影终于离去,只可惜到死她都是伶仃的一人,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,便是风月馆里她回头悄悄望他的那一眼。
她从懂事起的数十年期盼,这人世间的爱恨嗔痴,都不过在那一眼里罢了。
山洞里,正当白扇与不凡悲楚不已时,洞口忽然传来了一声阴寒长笑:“好好好,全都来送死了,我这便成全你们!”
十四)
剑气暴涨,扇风如龙,不凡与白扇并肩而战,同“伽兰天师”缠斗在了半空。
一片飞沙走石间,白扇欺身上前,不顾危险,拼死夺过了伽兰天师脖上的流云梳,眼见伽兰天师的一掌就要击在她胸前,不凡一声厉喝,飞身扑了上去,护在白扇身前,被一掌击下,两人齐齐落地。
不凡支起长剑,撑着身子,嘴角流出鲜血,他对着面目狰狞的伽兰天师一声凄唤:“师父!你快醒醒!不要再被尸鬼王控制了!”
伽兰天师的脚步停顿下来,他握住长杖的手不住颤抖着,似乎也在痛苦挣扎着。
不凡眼里闪过一丝亮光,他急切道:“师父,你还记得吗?小时候你最疼爱我了,那时我顽劣不堪,总不好好练功,你每次抽出木板,想打我却又舍不得……”
伽兰天师抱着头,声音嘶哑:“不要说了,不要再说了……”
他脸上闪现出痛苦的神情,一张脸竟从红转到白,又从白转到青,诡异骇人。
不凡仍在不停动情地说着,伽兰天师忽然一声大喊,吐出一口鲜血,叫了声:“凡儿!”
不凡大喜,刚想上前,却被伽兰天师抬手拦住,他奋力从怀里掏出符纸,一把掷在了他脚下。
“快!凡儿,快点燃五雷火,用你手中的伏龙剑杀了师父,快!”
不凡如遭五雷,瞬间泪流满面,他握着剑不停摇头着:“不要,我不要……”
伽兰天师苦苦相劝,正僵持下,他的面目却忽然扭曲,白扇一惊,只见他已经伸出獠牙朝不凡扑来,千钧一发间,她不及多想,便飞身挡了上去。
鲜血顿时四溅开来,白扇的身子从空中软软坠下。
不凡一个激灵,鲜血溅上了眼睫,他这才似醒转过来,一声痛呼:“白扇!”
伽兰天师又是一掌击来,便在这电光火石间,不凡知道再不能犹豫,他长剑一挑,穿过地上的符纸,迅速念咒,满脸泪痕地一声破空喝道
“五雷火,结!”
长剑直直穿过伽兰天师的身体,天师一声长嚎,身上猛地窜起大火,熊熊燃烧起来。
不凡跪倒在地,嚎啕大哭。
火光中传来缥缈的一声:“凡儿,做得好!”
大火越烧越猛,遥遥传来慈悲的声音,那是记忆里师父将他抱在膝头,轻轻的念诵
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……”
十五)
月下林间,年轻的男人带着冰雪可爱的小女孩,一前一后赶着路。
这些年他带着她去了许多地方,江南塞北,东海西域。
他的包袱里有三样东西从不离身,两坛骨灰,一坛是他最敬爱的师父,一坛是一个深爱他的女子。
还有一样东西,却是一把扇子。
他常常会坐在某个山头,吹一曲长笛,抚着扇子,流下泪来。
他脑海里最想毁去的,便是那一天的记忆。
那一天,将他从小抚养到大的师父化成了一堆灰烬,那个说只想要个家的女子死在了他怀里,而她,却连一丝念想也没给他留下。
那身白衣为他挡了一掌,已是无力回天,她强撑着将全部灵力和一颗本元珠渡给了阿苏,让她拥有了实体,不再寄托在流云梳上。
而她却脸色苍白,身子一点点透明起来,她说,阿苏就拜托给他了。
她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淡笑,他却哭成了一个泪人。
弥留之际,她凑在他耳边,歉意地说出了一个最深的秘密,她说:“其实,阿苏不是我的妹妹,他是我的夫君。”
天旋地转间,那个苍白的笑容淡淡道出了全部的真相。
天上有位仙人,仙人看守着忘川,身上有一柄浮烟扇,一把流云梳。
仙人寂寞,和自己的影子相爱了,浮烟扇和流云梳相伴千年,有了灵性,也日久生情。
后来仙人因错被天帝贬下凡尘,困在百灵潭间,镇守百鬼群妖,她和阿苏也跟着下了凡。
她每过五百年要受一次天劫,就在一次天劫之中,阿苏为了保护她,被天雷击中,魂飞魄散。
主人春妖拼尽全力强留了阿苏的一缕魂魄,封在了他的真身流云梳里,从此她便带着阿苏,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。
流云梳是一把阴阳子母梳,阴阳合体,成年后才会确定性别,且跟随拥有它的人而定。
春妖为男,阿苏便化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,白扇为女,她便在流云梳上以小女孩的模样而存在。
白扇本想筹满他的修为,让他在成年后再确定性别,变回以前的阿苏。
可这条路却没能走下去,她日日夜夜的期盼,到底没能实现。
看过人世间那么多的爱恨情仇,每个人最终都因为自己的执念,伤人伤己。
如猩嗜酒,鞭血方休。
这不仅仅是女子对容貌的痴迷追求,也是世人深种的执念。
佛语八苦,其中求而不得,却是苦中之苦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不得,然后挣扎在苦海中,不得解脱。
她的魔障,便是阿苏。
她为他跋山涉水,为他等候一生,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,只要再见一面。
再见一面,就好。
风掠长空,白扇凄然一笑,落下了一滴泪,透明的身子终于消散如烟,飘过不凡的指缝间。
十六)
又是一年草长莺飞,年轻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,一前一后地走在桥上。
“哥哥,我们接下来要去哪?”
“月梧花满城,哥哥带阿苏去南疆赏花,阿苏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“哥哥,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?”
男子脚步一顿,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长空,唇角微扬,湿润了眼眶。
“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,我们一处处地寻,总有一天能找到姐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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